我打小就被搁在铁一村的爷爷家长大，熙熙攘攘的张妈李伯都是我的长辈，也是这个车水马龙小巷子里的邻居。这里近百户用一个公共厕所，夜晚能听到整点和半点的火车轰鸣声，赶早大家都端了一个尿盆排着队去倒。面无表情，脚步匆忙，然后遛鸟的、吃早点的、市区务工的、下夜班哈欠着的打着招呼出出进进。当时爷爷家人缘极好，炒菜的南屋经常凑着谁家的姑姑和婶子，聊着哪家的长短，不懂事的我和妹妹也迎合着傻笑，出了门就另类的眼神针对着话题的人物。

铁一村的早餐特别简单，油条、豆浆和各自家的做的咸菜，但每个人都特别心满意足。特别是老冯头，早六点去公园，肩膀上压着一根长长的扁担，两个鸟笼子一担一颤，手里还挂着一个甩着走上。回家了就是一份西安晚报巷口坐一早上，当时稍大的我问怎么不订《华商报》，他说广告多，不实在。还有一天看他趴在地上扣砖缝里的两个豆子，然后瞪大眼睛小心翼翼的放到鸟食碗里。爷爷对于小东西总是扣扣索索，用久的东西也不愿扔掉，这可能是山西人的本性。直到家里人议论爷爷离休的待遇，本应是抗日从武却等级成了解放战争，这每月是有上千元的差别的，但爷爷坚持不改也不上访。到了病重才说，他当时是受伤没能上朝鲜战场留下的，一个部队的所有战友去了都没有回来，他是白捡的日子还计较那么多干嘛！

巷口的夕阳特别平和，更衬托出电杆上交缠着的黑电线，那么凌乱。抱着暑假作业睡觉的我被“嘣”的一声吓出了一脸口水，蹭上一手腕，前屋的炎奶奶告诉我，米花来了，然后用鸡爪般的手给我抓了一把散开在我作业本上，接着很娴熟的把指缝上挤扁的两粒用嘴角勾出的舌头舔进嘴里，还没品出甜味儿。她大儿子就傻笑着的摇着轮椅倒在了厕所边拉粪的毛驴脚下，腿抽搐着乱蹬。赵叔以前怎么样我没有见过，只是在南屋听她们说工伤不理赔，老婆跑了人就傻了怎么的，老两口活遭罪的话。而当事我只是探着脖子静静的看，然后勾着头又装作没看到。

自从怕奶奶触景生情搬走后，我很久没去过那个埋着童年的地方，那天不知道哪来的灵感，我把车停到巷口，我心里咯噔着想着会不会就在那个地方有放着西安晚报的藤椅，可我知道那不会有。陌生的脸孔，熟悉的环境，更老的老人扶着墙挪步去后面的厕所。本不畅快的巷道有挤着想进想出的车。沿着铁路的关系，这里是城市发展的背影，是鱼龙混杂的市井。但是这里的老人是这个城市最早一辈的创造者，甚至是这个城市的解放者。他们或她们满目鬓白，步履蹒跚，有的听不清有的说不清，做饭都手哆嗦。有条件的随着子女住进了城里的小区洋房，但是一个铁门几张玻璃让她们没有了“南屋”的交际。孤独的只有等着子女下班那一个小时的晚餐和电视里哗啦乌啦恍如隔世的不知所云。没有条件的继续扶着墙走走停停到那新贴墙砖的公厕。

时光的巨手，在拨动的时候其实我们一起变老。

（2017年，秦都区民政局、财政局呼吁社会关注老人生活，提倡养老工程，对于有条件养老的社区服务站提供资金援助，最高60万元）